第175章 问罪
    夜未明,京畿之上。
    忽而,一道暗紫雷柱自东北方裂空而至,如太古雷龙挣断枷锁,鳞爪撕开天幕,将沉黑夜色劈作两半。
    雷光过处,云海沸腾如滚油,京畿百里山河刹那浸入惨白,皇都金瓦在强光中迸出蛛网裂痕。
    天幕被雷光生生劈裂,魂图悬于裂口,纹路流淌着星火与裁决。
    无数人惊起望天,只见一道身影凌立九天,玄袍猎猎,雷息环绕如星环。
    而在那人背后,一轮魂图缓缓碾开。
    五行雷魂齐鸣,魂图如阵,自天穹反卷人识。
    九环雷轨自魂图核心缓缓旋转,层层外推,如苍天之轮倒扣人间。
    魂图映照得整座京城如同白昼,雷光滚动,如血脉燃烧,又如龙蛇游走,沿着金阙宫脊蔓延开来,一寸寸照亮瓦檐,一丝丝映在青砖上。
    宫墙之上,雕刻百年的龙纹在雷光下扭曲变形,仿佛下一瞬便要从墙中挣脱。
    雷光透体入地,街道之下的魂脉阵基被震得嗡嗡作响,沉眠百年的阵碑浮出青光,如同苏醒的鬼神。
    连空中飞鸟也如遭雷压,纷纷坠落,羽翼焦黑,砸入殿前广场,如雨点落地。
    更下方,雷光映照民间。
    街市之上,百姓面色苍白如纸,只觉天上那魂图如一张张雷目,死死盯住每一个人。
    “轰隆!”
    一声巨响如九天神钟落地,震得京城九门齐鸣。
    魂图正中,第六雷尚未成型,却有一道“誓意”自魂图中央升腾,贯穿天地。
    有孩童当场哭号,老人伏地祈拜,双手合十,喃喃念着:
    “天罚来了……这是天罚……”
    也有年轻武者神识被震得失控,面容扭曲,眼白尽出,竟在街上狂奔狂喊,最后一头撞上魂塔柱前石像,鲜血溅出数尺远。
    更有低阶武者七窍流血,瘫倒街口,哆嗦着叩首不止。
    “魂图?那是魂图!”
    “怎么可能,有人能以魂识绘图显于长空?”
    惊呼声如潮,在城中各大武道世家、军府、朝堂、民巷之中传出。
    不止是武者,连未曾习武之人,也感到皮肤刺痛,毛发倒竖,仿佛天雷要将这座城一劈为二。
    他们仰望着那道魂图,心中仿佛压了一座山。
    那些曾高坐堂前、冷眼旁观谢家冤案的世家老者,那些习惯于循规苟活、将“天命”挂在嘴边的朝堂官员,此刻皆面色剧变,魂轮震颤,手中茶盏跌落在地而不自知。
    有军府统领低声咒骂:
    “疯了……这人疯了,他居然敢以魂压京城,难道真当大乾王朝没有强者坐镇吗?”
    有武道世家之主猛地站起,脸色如土:
    “武侯府……谢承钧那疯子女婿,他真敢来!?”
    更有民巷老者颤声低语,眼中却隐隐闪着泪光:
    “武侯谢家蒙冤,无人敢言……如今这天,终于有人敢替武侯出头了。”
    而那些街头巷尾的贩夫走卒、挑水孩童,本以为那不过又是一场天象异变,直到一位老太太颤抖着看向天穹,喃喃说出一句:
    “这不是天象,这是誓……是有人,替落败之家,讨回一个公道。”
    她顿了顿,望着那魂图中的人影,声音低沉,却如沉钟敲心:
    “不要在别人家道中落时落井下石——你永远不知道,那废门余火,会不会烧出一个问天的人来。”
    那一刻,城中数十万百姓第一次意识到:
    或许,这个人真的能将这污浊的世界——翻个天。
    这王朝太久未听真话,太久不见公道。
    权贵说是非,朝堂定生死,武者视平民如尘土,连空气里都混着剥削与压迫的气息。
    他们早已习惯低头行路,习惯噤声苟活,习惯把一切不公归于命。
    可当那一道魂图撕裂天幕,他们才第一次抬起头,看到有人——不是为权、不是为利、不是为登阶夺位。
    只是为了一个被欺辱到尘埃里的女子,逆着整座皇城,踏天而来。
    他们心中忽然生出一种久违的渴望。
    不是对神仙,不是对皇权,
    而是——若这天地真的要有人来打破,愿那人就是他。
    他们想看到不再只有谎言的朝堂、不再有冤魂沉默的金阙、不再有血与泪被压进命里。
    他们想要一个不再逼人低头的世道。
    魂图高悬,九纹雷轨在云中缓缓旋转,整座京畿仿佛沦为刑台。
    雷意如风扫过,城中无数高阶武者齐齐变色,一些世家武者甚至当场跪伏,识海震荡,不敢抬头。
    而在皇城之中,一道清晰至极的雷音,自魂图直入每一位武者耳中,不问境界、不分尊卑,如来自苍穹的问诛:
    “谢!承!钧!所犯——何!罪!“
    五字如五道丧钟,先以楚宁寒铁般的原声砸落,继而被魂图放大成滚滚雷暴,最终在百官识海里炸开,似天律镌刻云碑。
    紧接着,第一重魂压,降!
    魂图核心迸射九道雷链,如天神投矛贯入城中魂塔。
    塔顶镇魂石应声龟裂,青烟腾空凝成哀嚎鬼面——那是百年来被阵法吞噬的冤魂,此刻在雷光中具象嘶鸣。
    各门各派的主脉长老皆面色剧变,只觉心口被无形之手压住,连魂识运转都缓了半拍。
    “立阵.他竟以魂图为基,要锁拿整座京城?!”
    尚未反应过来,第二重魂压,又临!
    五行雷轨于空中缓缓旋转,彼此之间竟开始连接交汇,宛若构成一座倒挂天地的雷阵。
    “这是……雷魂锁界?”一名术理大师喃喃。
    那一瞬,整个京畿的天空都仿佛倾斜了,云卷如幕,电啸如刀。
    高阶武者纷纷跪倒,许多低阶武者更是当场吐血,识海震荡,元神不稳。
    第三重魂压,破!
    雷阵中央,一道淡金色的雷痕,缓缓从楚宁背后的魂图核心裂开,犹如一口“问罪之钟”被彻底敲响。
    “咚!”
    那声音,不在耳中。
    在识海。
    在心念。
    在每一个武者的灵魂根基上,重重炸开。
    皇宫,天极殿尚未开朝,晨钟未鸣,金阙之巅却已先起异象。
    云海翻涌,雷图如幕,倒映在大殿金瓦之上,照得满殿金光失色。
    魂压轰然落下,连御阶之上的鎏金瑞兽也泛出裂纹,气机震荡,如有战鼓擂心。
    端王破殿而入,未行朝礼,便直趋中庭,袍角飞扬,雷光在他眼中隐现:
    “急启镇国防护阵!”
    话音未落,殿中群臣纷纷起身,或惊或惧。
    “防护阵?为何!?”
    “谁敢擅压金阙?”
    “莫非是那武侯府的楚宁……他竟——来了?”
    端王怀中龙纹玉符“咔“地裂开细纹,他猛踹传令官:
    “开阵!否则未等楚宁破门,这满殿贵人先要被魂压碾成肉泥!”
    鎏金殿柱上盘龙目珠“噗“地爆裂,石屑混着金粉簌簌落下。
    轰然之间,一道雷脉震入殿中,众臣魂轮齐颤。
    一名六品武者大理寺卿忽地闷哼一声,面色苍白,竟当场跪倒,直喘粗气:
    “我……我压不住魂轮了!”
    紧接着,数名修为较弱的文官魂光浮乱,低阶武臣手扶御柱,强撑不倒,满殿之中,原本高坐的百官,纷纷低头、噤声。
    ——魂压未问阶位,连帝前重臣,也如蝼蚁。
    尚书台首座、礼部尚书燕长君强撑起身,脸色苍白,袖中手指微颤,却故作镇定:
    “楚宁……不是已暂时安置在北境?雷魂既现,难道——朝中情报有误?”
    端王冷声答道:
    “不是情报有误。”
    “是朝廷派出的‘试刀石’,都撑不到他出刀。”
    此言一出,满殿寂静。
    大殿之外,雷光未散,天色如血。
    太傅胡景山厉声开口:
    “一介武者,便敢魂图压境,扰我帝都,这是否已成逼宫之意?”
    此时,最古老的帝师徐云缓缓睁眼,雷光在他瞳中倒映。
    他开口,语气沉定,却震耳如雷:
    “非逼宫。”
    “是——问天。”
    群臣惊愕。
    “魂轮自成,魂图凝空,不为权、不为位、不为敌。”
    “他来,只为一个誓。”
    “他要问的,不是天子之命,不是朝纲之理。”
    “他问的是——京中地牢,可还有一个人活着。”
    此言落地,端王背脊骤冷,袖中浮汗。
    满殿官员皆变色,有人低语:
    “竟真是……为那谢明璃?!”
    就在这时,一道更重的魂压再度落下,殿顶玉瓦震颤,魂光直贯人心。
    一名曾参与定罪谢家的刑部侍郎脸色骤变,魂识震荡间,喃喃低语:
    “若谢家真清……那我们岂不是……”
    他未说完,忽地脸色惨白,魂海一震,口吐鲜血,踉跄坐倒。
    他四下看了一眼,发现已有数位老臣避他如瘟。
    ——内耗已起,怕与他共背旧案之人太多。
    殿内再无人发言。
    他们怕了,不是怕楚宁,而是怕——自己曾站在“错的那一边”。
    “荒唐!”有人试图掩盖惧意而怒喝,“难道为一女子,便可直踏帝都,魂压金阙台?律法何在?君威何存!”
    徐云缓缓仰头,看向那魂图上的雷光:
    “你们可以不在意。”
    “但这片天,已经回应他了。”
    话音刚落,殿外雷声陡炸,仿佛整座天极殿都被问诛之音震得微微一沉。
    端王再不迟疑,厉声道:
    “调权印,强启防御阵!”
    金甲禁卫疾步奉上古铜印玺,镇国之印符光燃起,一道苍蓝魂线冲天而起,直指魂图。
    九根玄铁阵柱破土而出,柱身缠绕的锁龙链哗啦绷直,喷涌的蓝光结成巨网。
    网上浮凸无数痛哭的魂脸——分明是用罪臣魂魄炼成的镇国防御阵。
    阵成一刻,端王低声传音,眼中浮出一抹寒意:
    “即刻调羽林卫,六门封闭,寸步不入。”
    羽林卫封门之令,由内宫飞出,朝阳未升,帝禁已重。
    而就在此时,皇宫外,太华门下,一名身着青袍、不过十品中等修为的年轻武者,远远望着魂图之巅。
    他手执试剑,手指在颤。
    但他还是走上城墙,单膝跪地,向那魂图缓缓叩首。
    青袍武者长剑插地,单膝砸进积雪。
    仰首时雷光灌入瞳孔,他竟在魂图纹路中看见自己早夭的妹妹——那年她死在世家马蹄下,衙署只说“命该如此“。
    热泪融开冰面:“求您…斩碎这吃人的'天命'!“
    旁人怒喝:“你疯了?那是擅压金阙者!”
    他却低声回了一句:
    “那也是……唯一还敢问‘她还在不在’的人。”
    长街两侧,有人默然,有人跟着跪下。
    魂光微微摇曳。
    天心所向,不在殿中。
    京城之北,魂镜牢。
    这是帝室最深、最冷的地方。
    三十九重禁制,封锁神识、切断气机、抽尽血脉魂力,不仅令术法难以施展,连魂玉、魂契都无法穿透一丝信息。
    其本意并非囚人,而是将活人“熬干”,熬成一种可用来炼魂的“魂器原胚”。
    这便是镜狱。
    关押的,不是囚犯,而是逐渐被磨灭成“器”的意志与灵魂。
    镜狱的寒气,是连时间都能冻结的‘无’,吸走的不止魂火,还有对‘生’的记忆。
    谢明璃就被封在这最深处的魂镜之中。
    那是一面被鲜血浸透、由远古冤魂之石炼成的古镜。
    她被囚其中半月,每一日都要承受“寒魄抽魂阵”的缓缓运转,魂火被一丝丝剥离,连做梦都梦不见颜色。
    若非她体质异禀、心念未断,早已崩散于此。
    她静静躺着,面容苍白如雪,眉心有一道血痕宛如凋落的梅,悄然冻结在眉骨之上。
    肌肤因多日魂息抽离而泛出青白,唇无血色,几乎看不出她曾是世家贵女、满京倾羡的谢家明珠。
    她的神识早已模糊,魂火微弱得仿佛风一吹便会熄灭,身体也没有丝毫动弹,仿佛随时会彻底崩散。
    而此刻,识海深处,最后一缕魂丝也开始松动。
    她听不见声音,也感知不到时间。
    寒魄阵的第七层正在运转,抽走她仅余的魂火。
    魂息与阵纹交融之处,开始出现幻觉。
    她似乎看见父亲跪在血泊中,一字一句告诉她“活着”;
    又似乎看见母亲的魂影远去,回首一笑,说“别等了”;
    再然后,她看见自己——披着凤袍,站在金阶上,低头垂目,向那个曾答应“会回来”的少年,缓缓道别:
    “他……不会来了。”
    识海塌陷,光彻底熄灭。
    她甚至来不及悲伤。
    她只是——觉得有些冷。
    可就在这一刻,她的睫毛,轻轻颤了颤。
    那是一种本不该再有的微动。
    像极了死水中泛起的一道波痕,极轻,却划开整个识海。
    有一道光,微不可察,从意识最深处升起。
    那不是理智,也不是求生的本能。
    那是……一缕执拗到了极致的牵引。
    像是在冰冷泥潭中,被什么灼热的东西牵了一下心弦。
    “宁……哥……哥。”
    她这一声并没有真正说出口,甚至未落于唇齿之间,只是灵魂最深处的一缕呼唤。
    它没有语言,没有光,没有术意。
    但那一缕念,像是穿越九重寒狱的魂光,穿过三十九重封印、跨越数百里雷云,落进了某人识海之中。
    她不知道,他是否听得见。
    但她知道——如果这一生的声音只剩一声,她想喊的,还是他。
    那是半月前的一日,她被“特旨召见”。
    一道带有“天子御玺”的诏书由内监送入镜狱,语气客气得近乎温和,却在每一个字缝之间,都藏着不容置喙的旨意。
    “谢明璃,翌日辰时,陛下于凤华宫召见,令其入宫行礼,整肃仪容,不得失礼天颜。”
    镜狱的魂锁并未撤去,只是多加了一道名为“礼仪”的外衣。
    六名宫女带着凤阙典仪走入牢区,为她更衣、施粉、梳发。她未拒绝,也无从拒绝。
    她的身体本已虚弱,魂识断断续续,却还是用真气封住经脉,以“稳身容仪态”。
    那些宫女对她没有恨,也没有敬,只当她是玉台上待雕的器物。
    按帝命抚平每一寸肌肤,调出血色,点上眼角胭脂,描出唇瓣光华。
    她穿上了帝室定制的“凤曜霓裳”,轻纱百褶、云锦为襟,衣衫贴身如雾。
    她的身体本就纤长玲珑,却因魂力抽炼而失去了少女的圆润,反倒显出一种骨线清晰、凛冽冷艳之感。
    眉如远山新雪,目若寒潭秋月,唇色温淡,却藏不住骨子里那种从容与冷意。
    发丝如墨,被挽成带钗的宫仪云鬟,露出脖颈弧线,肌肤莹白,仿佛可映魂光。
    长裙曳地,腰肢盈盈一握,层纱交迭之下,秋水微荡、雪肌若隐,竟无半点妖媚,却偏偏令人移不开眼。
    她不是艳色夺目,她是静若冰川之上的雪莲,越冷,越盛开得摄人心魄。
    “这样的相貌,难怪陛下会……”有宫女轻声呢喃,却无人敢接下去。
    她就这样,在众人目光中,被送上凤辇,行至天阶之下。
    金阙之上,九十九级白玉台阶,积雪未扫,寒风猎猎。
    她却停住了脚步。
    “为何不登阶?”引路内监蹙眉,语气已有不耐。
    她没有答话,只是看着那一道道通天之阶,目光冷得像雪中寒铁。
    这不是她第一次站在这里。
    三年前,谢家被端王陷害,她曾在这天阶之下跪了三日三夜,请求陛下赦免谢承钧,留谢家一线生机。
    无人回应,无人问。
    如今,她却被盛装而来,要她以“供奉之姿”,走上这权贵才配踩踏的阶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