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怀英也觉得这主意极好。
    他原本没打算亲自来扬州接盈珠回京。
    却不想数月前,得知了那人秘密出京的消息。
    他费劲心思去打听,才得知那人竟去了扬州。
    表面上是为了扬州州牧受贿一案,可私底下,他竟还在调查当年傅晏熹被拐的案子!
    谢怀英执棋的手一顿,呼吸忽然深重起来,一挥手,一盘精妙的棋局瞬间土崩瓦解。
    七年了,他为什么还不死心?!
    角落里的侍女身子一颤,惶恐地伏下身去。
    谢怀英直起身,方才轻鬆悠閒的姿態一扫而空,他沉著脸,面无表情。
    “什么时辰了?”
    “回世子爷,申时三刻了。”
    “停车!”
    他一声令下,方才还平稳行进的马车立时缓下速度,停在路中。
    谢怀英从车厢中走出来,心腹牵来他的坐骑,他直接翻身上马。
    “我先行一步,你们赶在天黑之前进城。”
    “是!”
    谢怀英一勒韁绳,夹了夹马腹,枣红色的汗血宝马立时撒开蹄子向前奔去。
    他赶到胭脂胡同时,天色已经全黑了。
    往日热闹繁华的胭脂胡同漆黑一片,仿佛已经被人们彻底拋弃。
    只有亘古不变的月亮不厌其烦地朝这里拋洒著清辉。
    远远的,谢怀英就看见藏春阁的门前立著两道纤瘦的身影。
    微凉的夜风中送来少女哀怨的哭声。
    定是盈珠等不到他,急哭了。
    不枉他故意晚到。
    谢怀英唇角上扬,原本满腔愤懣与怨恨的心,瞬间就舒畅许多。
    从白日等到夜晚,阁里的姑娘都走光了,她定会疑心他是不是背弃了承诺,弃了她。
    最脆弱无助的时候,他从天而降將她揽入怀中,必能叫她心动不已。
    “盈珠——”
    他热切地呼唤著她的名字,驾马走近了,才愕然发现,门前空无一人。
    他方才看到的那两道身影,是树的影子!
    谢怀英看著空无一人的藏春阁大门,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人呢?
    门上已经贴了封条,整条胭脂胡同安静得只剩下风声和树叶的沙沙声。
    谢怀英下马,又翻进藏春阁里里外外的找了一遍。
    半晌,他脸色阴沉的二楼翻下来。
    盈珠真的不在。
    她怎么会不在呢?
    她应该乖乖在这儿等著他来接才是啊!
    她能去哪儿?
    她认识的人里头,还有比他身份更高贵的吗?
    还是说——
    她已经被那人找到,接回京城去了?
    谢怀英瞳孔骤缩,周身气压骤降。
    不。
    他绝对不能让傅晏熹回京,威胁到阿黎的地位!
    百里之外的江都县。
    两辆马车在客栈门前停下。
    “客官,里边请。”
    立刻就有店小二出门来迎客,等盈珠一群人下了马车,就有人引著车夫將马儿赶去马厩安顿。
    “终於到了。”
    玉蕊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浑身酸痛得要命。
    她从来都不知道坐马车是件这么痛苦的事情!
    盈珠好心提醒:“你得好好习惯才是,我们还得走大半个月呢。”
    玉蕊一听就苦了脸。
    但没过一会儿,她就又明媚起来,自己安慰自己。
    “没关係,坐马车总比用双腿赶路得好。”
    “今日还能吃点儿好的,等明日一早出了江都,要三日后才能到淮安了。”
    鏢师头头武大洪说:“那几日我们都得吃乾粮了。”
    玉蕊可怜巴巴地看过来。
    盈珠轻笑頷首,她就小声欢呼起来。
    “盈姑娘,我们哥几个坐旁边那两桌,有事儿您就叫我们。”
    武大洪过来招呼了一声,盈珠点点头,道了一声辛苦。
    郑家三口人则直接去房里休息了。
    他们身上除了给鏢局的委託费外,身无分文。
    打算拿热茶泡乾粮吃。
    中午盈珠送来的大肉包子还剩下五个,足够了。
    盈珠没留他们在大堂里吃饭,而是点了三碗清汤麵让小二帮忙送去。
    倒不是她善心泛滥,只是那郑家夫妇对女儿的感情,实在叫她艷羡。
    这世上,竟有这样珍爱孩子的父母。
    如果……
    盈珠定了定神。
    没有如果。
    也许是她六亲缘浅,註定只能享受父母之爱和兄弟之爱到六岁吧。
    客栈晚间能提供的吃食不算多,一道烫乾丝,一道蟹粉狮子头,玉蕊埋头吃得欢快。
    忽然觉得边上有道无比灼热的目光黏在了她身上。
    她从饭碗里抬起头,隔了半个大堂,就看见那楼梯边上的房间开了条细缝。
    一双渴望热切的眼睛,紧紧地盯著她手中的饭碗。
    是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
    她看得太认真太专注,压根没发现自己已经被碗的主人抓包。
    她抿了抿乾燥起皮的唇瓣,咽了咽口水。
    咕咚。
    玉蕊觉得自己好像听到她咽口水的声音。
    小女孩终於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玉蕊回望的视线。
    宛若受惊的小兔子,她砰的一声將门关上。
    “要死啊!”
    房间並不太隔音,暴躁粗狂的男声模模糊糊的从里面传来。
    “你开门做什么?想跑?”
    “不是,我饿,姨夫——”
    “啪!”
    “砰!”
    这声音就大些了,似乎是那男人一巴掌將小女孩扇到了地上。
    玉蕊一下子就觉得嘴里的狮子头没滋味了。
    盈珠凝眉,正要挥手叫店小二,隔壁桌的武大洪就不耐烦地道:“小二!”
    “哎哎,客官,来了,什么事?”
    武大洪指著楼梯下传出谩骂声的房间:“吵成这样,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他们几个鏢师共车夫,大多是人高马大的中青年,又全是会功夫的,八个人大马金刀往那儿一坐,光是气势就能嚇倒人。
    店小二点头哈腰:“是是是,小的这就去处理。”
    他生怕武大洪几个一不高兴就將桌子给掀了,连忙去敲那扇仍旧不断传出咒骂声和哭声的房门。
    “客官!这位客官!”
    “什么事儿?”
    房门被打开,一个满脸横肉长相凶狠的中年男子出现在门口。
    他用身体抵住门,脸上还残留著怒气。
    店小二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放轻了些:“还请您安静些,別打扰我们做生意……”
    一边说,一边示意他去看武大洪等人。
    男子原本怒火升腾,可目光一和武大洪对上,再看他身边一看就是练家子的几人。
    他瞬间就怂了。
    他挤出笑容来,冲武大洪等人歉意点头,然后轻手轻脚地关上门。
    里头没再传来咒骂声和哭声,变得十分安静。
    店小二鬆了一口气。
    武大洪几人也继续吃饭说笑。
    唯有玉蕊扯了扯盈珠的袖子,神情变得恐惧而愤怒。
    “盈姐姐,那个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