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傍晚时分。
    雅韵轩正堂的圆桌上,已经摆满了今日的晚膳。
    道道佳肴散发著勾人的香气,可周惜文只觉得胃內翻涌绞痛,提不起半点食慾。
    她手里紧紧拽著那张信纸,脸色阴鬱而沉闷。
    王嬤嬤替她盛了一碗热汤:“小姐,那信上的话不一定为真。”
    “在弄清事情真相之前,你不可因为旁人的三言两语就糟践自己的身子。”
    “嬤嬤。”
    周惜文哑著声:“你说,万一这信上说的话都是真的,我该怎么办?”
    “万一世子爷他,当真对那傅安黎是那种心思,我——”
    “世子夫人慎言!”
    王嬤嬤心惊肉跳,压低声音道:“那傅家小姐,被陛下赐婚给了四皇子,已经是未来的四皇子妃了。”
    周惜文脸色一白,抬眸见屋內只有王嬤嬤和画屏,都是她从娘家带来的心腹,那颗心就又放了下去。
    “若信上所言为真,那四皇子岂不是同我一样都蒙在鼓里?”
    她看向王嬤嬤,企图徵询这个此时此刻陪在自己身边最亲近的长辈的意见。
    可王嬤嬤眼里全是不赞同。
    周惜文深吸一口气,试图压在心中的燥鬱火气。
    可她只要一想到那信上的文字,再一想到自她怀孕后就態度大变的谢怀英。
    她这口气就顺不下去。
    她本是富商之女。
    凭她的出身,是万不可能与谢怀英这样的勛贵子弟结亲的。
    哪怕宣平侯府已经落魄多年,在京城里压根就不起眼,那也不是他们商贾出身的人能肖想的。
    她是家中独女,爹娘原本的打算,要么招一个赘婿进门,与她一道打理家中產业。
    要么就嫁个小官家的嫡长子,抑或世家高门的庶子,用钱財换个庇护。
    可一连相看了几户人家,没一个满意的。
    出身高门的庶子身体有疾,还未进门就看上了她家的家產。
    说什么你一介商贾之女,能嫁与我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到时候乖乖將家產全陪嫁过来,我给你一个正妻的名分。
    再一打听,房里的通房將他的长子都生下来了!
    小官家的嫡长子人生得端正,可明摆著瞧不起她商户女的出身。
    说什么你若嫁过来,往后不可与娘家联繫,娘家每月都要奉上五百两银,府中开支皆由你娘家承担。
    吃绝户三个字都要写在脸上了!
    周惜文自认有些心气,她是出身商贾,可又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恶人,怎么就摊上了这些人?
    嫌她满身铜臭,又舍不下她家的钱。
    哪有这么又当又立的人?
    拒了这些人之后,周惜文的名声就在京城坏了。
    他们骂她眼高手低,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出身,难不成要做皇子妃才成?
    被她拒了的那两个人,轮番上门来,端起高高的架子,施捨她。
    一个说:
    “眼下你名声坏了,想做正室,我父亲也不答应了,不过我帮你说好话,父亲许我纳你为妾。”
    “虽是妾,可你一进门,我就將我院中的事全都交给你来管,你生下的孩子,將来也记在我的正室夫人名下,充作嫡出。”
    “別不知好歹了,你要是再拖延下去,可就没这样的好事了。”
    一个说:
    “我还是愿意娶你为妻,但你嫁过来后,你爹娘就得立刻离京。”
    “我不想叫旁人知道我娶了个商户女,你爹娘继续留在京城,也会影响我家的名声。”
    “还有,你嫁过来半年就得有孕,若能生下我的嫡长子,我就许你爹娘进京看你。”
    她抄起扫把就將这两人统统赶了出去。
    但到底官商有別,第二天,她家中的產业就遭到了打击。
    爹娘疼她,没怪罪,但周惜文还是觉得这事是因自己而起。
    一筹莫展之际,她甚至想过要不要去向那两人低头了。
    谢怀英就是在这时候来到她身边的。
    他是这样说的:“那日我打你家门前路过,看见你抄起扫帚赶那两人出去,我就觉得你这姑娘好生泼辣。”
    “人生得像仙子,为人处世却像女侠,真是有趣极了。”
    “那时候我就想,若我將来的妻子是这样的人,那往后的日子一定过得有滋有味。”
    勛贵世家的少年世子,眉眼清雋,身姿挺拔,桃眼温润多情,笑起来如沐春风。
    “所以我就来求亲了。”
    “敢问这位女侠,可愿嫁我?”
    周惜文尝到了平生第一次动心的滋味。
    怎么可能不动心呢?
    出身高门的世子爷,没有一点架子不说,还丝毫不嫌弃她的出身。
    不仅真情告白,还愿意聘她为正经的世子夫人。
    更別谈他还生得这样好看,房里没有任何通房小妾,乾乾净净,坦诚相待。
    周惜文很快就沦陷了。
    宣平侯府要结亲,对当时的周家来说是件天大的喜事。
    周惜文欢欢喜喜地嫁进来,很快就被泼了第一盆冷水。
    ——宣平侯夫妇不喜欢她。
    周惜文想,这也能理解,不是所有人都如她夫君这样通情达理的。
    侯府毕竟是百年勛贵,傲气些再正常不过。
    只要夫君待她一如往初,再苦再难,她也愿意。
    刚成亲的谢怀英確实还像从前一样待她。
    但日子一长,她也察觉到了他的疏远。
    周惜文安慰自己,许是这世间夫妻大多如此,冷一阵,热一阵。
    直到她有了身孕。
    谢怀英几乎像变了个人。
    寻常一天总能见上几面,再不济也能一块儿用个午膳晚膳。
    可怀孕后,他就再也不来她房里了。
    甚至为了荣国公夫人的生辰礼,一去扬州就是两个月,杳无音讯。
    在收到这封信前,周惜文只是有所怀疑。
    会不会是因为她有了孕,不能和他亲近,所以他才待她如此冷淡。
    抑或是,他在外头养了人?
    周惜文想著,若当真如此,她虽然觉得伤心,可也不是不能接受。
    男人么,就算是她爹如此爱重她娘,后院的小妾也从未少过。
    可拆开这封信,周惜文就觉得天塌了。
    信上说,她家当初的困境,並非那两个曾和她相看的人下的手。
    而是谢怀英。
    从头到尾,都是谢怀英针对她周家的一场骗局,目的就是她家的万贯家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