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珠带著玉蕊在枯月观中待了三日。
    每日都去三清殿中虔诚跪拜。
    剩余的时间,则去帮观中女冠们春耕,做些杂事。
    一开始女冠们並不要她插手,好歹是香客,又添了一笔不菲的香油钱,哪能叫客人做活呢?
    可盈珠坚持,她们也就隨她去了。
    也许是观中少有像她这样和气好说话的年轻香客,一些女冠们倒是会常和她说话。
    盈珠也不瞒她们,將自己的身世如实相告。
    只是隱去了荣国公府的门第,只说亲生父母家已有了样样优秀的养女,她这个沦落青楼的亲女,只怕没有人会欢迎她回去。
    说到这里,她又惶然抬头:“道长们可会嫌弃我的出身?”
    东恆国虽然民风开化,可青楼的妓子依旧是最底层,说出去只有让人嫌弃嘲笑的份儿。
    盈珠凤眼里蒙了一层晶莹的薄泪,像是被人嫌弃贬低惯了,很是害怕不安的样子。
    “怎么会?”
    有些年长的女冠嘆气:“世道艰难,女子犹甚,活都要活不下去了,还管她身份的高低贵贱?”
    年轻些的女冠垂著头,也道:“我也是被逼得上山来的。”
    “我俗世里的丈夫死了,他们要我陪葬,我回娘家,我爹娘嫌我丟脸,也不肯收留我。”
    “若不是观主愿意给我一碗饭吃,我只怕早就饿死了。”
    都是可怜人。
    盈珠攥紧了手里的锄头,黯然垂眸:“也不知,我那亲生爹娘,愿不愿认我……”
    “你且放宽心,”
    一年纪和她相仿的女冠昂著下巴道:“若他们不认你,那你就上山来,枯月观是不会叫你饿死的!”
    “你可別乌鸦嘴!”
    有人笑骂:“毕竟是亲生的父母,若能团圆,还是团圆的好。”
    枯月观的女冠们不多,除了观主和副观主,一共就十来位。
    年长的四十来岁,是被家里逼上山的,年轻的和玉蕊一般大,就是第一日给她们开门的小道姑,听说是副观主自山下捡回的弃婴。
    盈珠的目光落在一旁始终沉默不语埋头劳作的观主身上。
    已经三日了。
    她有些拿不准,那伙匪徒究竟什么时候上山来。
    上一世她被困在宣平侯府后院,只听了个大概。
    说是枯月观遭受流匪袭击,满冠的女冠只逃出一个最小的,还伤重不治。
    陛下大怒,下令彻查。
    她这才知道这看似平平无奇的枯月观,其实住著昔日先帝后宫中宠冠六宫的皇贵妃。
    盈珠无法將眼前这个面容冷峻身材高瘦的女人和皇贵妃三个字联繫起来。
    但也依稀能从她秀丽的眉眼窥出几分年轻时的美貌。
    传闻说,皇贵妃诞有一女,如珠似宝地疼宠长大。
    可公主及笄时,她才得知那根本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而是皇帝和一个洗脚婢生下的女儿。
    她亲生的女儿,早就在十五年前被那洗脚婢溺死在尿桶里了。
    此事在公主及笄宴上被爆出来,皇贵妃气急攻心,当场吐血昏迷。
    醒来后,她就要杀了仇人之女为无辜枉死的亲生女儿报仇。
    可怎么可能呢。
    被她娇养了十五年的公主是洗脚婢的女儿,也是先帝的女儿。
    更何况先帝爱屋及乌疼爱了那么多年,他虽然心疼皇贵妃,却也不愿让公主受到半点伤害。
    皇贵妃和先帝至此决裂。
    她执意追查当年真相,要为自己的亲生女儿报仇。
    终於抽丝剥茧寻到了幕后真凶。
    一个洗脚婢,哪儿来这么大的胆子这么大的能耐换掉宠妃的孩子?
    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她多年的死对头皇后。
    前朝的宫中秘闻,盈珠打听得並不详尽。
    只知道当今的皇帝生母早逝,曾做过皇贵妃的养子。
    后来皇贵妃和皇后斗法,扶持他登上了皇位。
    皇帝一登基,皇贵妃就火速处死了仇人之女,自请出宫清修。
    皇帝奈何不了她,只得答应。
    多年不闻不问,一是皇贵妃避居深山,不理凡俗事,二是皇帝与养母曾经的女儿,有些兄妹之情在。
    但从前世皇贵妃死后皇帝的反应来看,他还是极为爱重这位养母的。
    盈珠的遭遇,与这位皇贵妃早逝的女儿不尽相同,但处境却是完全一致。
    所以她决心赌一把。
    回到歇息的厢房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山中树木茂盛,天一暗,院中窗上就被月光映下树影绰绰。
    玉蕊胆儿小,不敢再看,只朝盈珠喊:“盈姐姐,你还不休息吗?”
    盈珠披著衣服,提著灯要出门:“我出去方便下。”
    被窝里的玉蕊一把掀开被子爬起来:“我也去!”
    一出门,寒风更盛。
    玉蕊缩著脖子,紧紧贴在盈珠身边。
    却见盈珠忽的步子一顿。
    她困惑抬头:“盈——”
    盈珠眼神示意,她霎时止住了声。
    “跟我来。”
    盈珠朝她做了个口型,又吹灭了灯笼,拽著人轻手轻脚地藏进墙下的树影里。
    玉蕊满心疑惑,都在下一瞬听到了解释。
    “老大,是这里吗?”
    粗獷的男声即便刻意压低,也还是让玉蕊汗毛倒竖。
    这枯月观里,怎么会有陌生男人?!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从那边传来:“不是这里还能是哪里?”
    “整座流云山,荒得只有这一个道观。”
    “也是,我已经迫不及待了嘿嘿,听说这观中有好几位年轻貌美的女冠,哥几个还没睡过道姑呢。”
    “还有个小的,十岁都没有,这个最嫩的归我!”
    “你想的美!我要第一个!”
    “老大,除了观主,其余的女冠都归我们,是真的吧?”
    “自然是真的,僱主的要求只针对观主,其余的隨意。”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她们居住的客院有些偏,还是因为枯月观里少有人外客入住。
    这群匪徒目標明確,直往女冠们居住的后院去了。
    即便脚步声远去,玉蕊仍旧惊恐地捂著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她刚刚听到了什么?
    这群匪徒,竟然是被人雇来,专门对枯月观下手的!
    “玉蕊,你听我说,”
    盈珠尚算镇定,她將隨身携带的鸣鏑塞进她手中,轻声嘱咐:“待会儿你从侧门出去,到了空旷的地方就朝天上发射信號,发射完就去逃命,知道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