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节

  项述上车前,仍忍不住在方家门口看了一会儿,那眼神中带着几分落寞。
  马车摇摇晃晃地前行,陈星看了眼项述,肖山打着呵欠,显然还没睡醒,蜷在车里睡着了。陈星知道项述仍在想昨夜之事,正要开口宽慰几句时,项述却道:“心灯之所以找到我,是因为我也出身自驱魔世家么?”
  陈星沉吟片刻,而后说:“我不知道,护法,不过许多事,兴许冥冥之中,自有注定,你的……曾外祖母也说了,心灯与不动如山相随相生,也许这就是咱俩会相遇的原因吧?”
  项述说:“第一次见到那把剑时,我就觉得它有种熟悉感,仿佛在召唤着我。”
  陈星欣然一笑,说:“那我是不是可以确认,你现在是真的愿意当我的护法了。”
  项述稍稍皱眉道:“我这一路上还做得不够么?”
  陈星忙道:“谢谢,我并无别的意思,只是定海珠的下落,还得……”
  两人一时又不说话了,陈星忽然想起,仿佛从自己在阴山中,一不留神被司马玮掳走那天起,项述就开始变得十分小心了,极少离开自己的视线。
  “克耶拉前往北方,”项述忽然说,“你觉得,他是在找什么?”
  项述这么一问,突如其来就打开了陈星的思路。
  “他在找你娘吗?”陈星说,“张留下落不明,你娘却到了三百年之后,克耶拉去了好几次北方……他是不是,一直在追查你娘的下落?”
  这么说来,尸亥一伙说不定也在寻找定海珠,他们知道张留想做什么吗?当年双方是不是短暂地碰过面,又对峙过?
  “阴阳鉴原本在张留手中,”项述说,“但咱们第一次见到它时,却是……”
  “在冯千镒的手里!”陈星惊道,“对,尸亥一伙必定找到了张留!阻挠了他的计划!”
  马车到了,四人到得西丰钱庄,换过一身衣服,肖山依旧睡得人事不省,陈星等人正坐着喝茶,整理昨晚的思路。
  “首先张留带着定海珠离开了会稽,”陈星说,“他们一定与尸亥交过手,而且落败了,否则最后阴阳鉴不会落在尸亥手中。”
  “唔,”冯千钧说,“这帮家伙的目的是为了复活蚩尤,这么说来倒是极有可能。”
  项述沉吟不语,而后道:“也许正因这一次交手,我娘才被送到了三百年后。”
  如此说来,一切就都可以理解了,陈星说:“但是定海珠又在哪里呢?”
  “我觉得不在尸亥的手中,”冯千钧说,“这等威力强大的法宝,若被他掌握,苍生早就没活路了。”
  项述说:“不在我娘手里,更没有随身带着,这点我非常确定。”
  陈星皱眉不语,而后说:“会不会是张留死了,最后把定海珠藏在了什么地方,避免落入尸亥手中?”
  项述说:“还记得那三张地图不?”
  陈星掏出了三张图,第一张是卡罗刹,已经可以排除了。
  “咦?”冯千钧说,“这张不就是南屏山的七星坛么?”
  项述:“……”
  陈星:“……………………”
  “你早不说?!”陈星这一刻真的想把冯千钧给打死。
  “你们又没问我!”冯千钧说。
  “嘘!”肖山睡到一半被吵醒了,翻身起来,愤怒地嘘他们。
  项述道:“那天在驱魔司你自己没看见?”
  冯千钧:“那会儿根本没想到这么多啊!”
  肖山:“嘘!嘘!”
  陈星真是服气了,降低音量,说:“等等,先想清楚,这三张地图各代表什么意思。卡罗刹是找到定海珠的地方,南屏山……应该是一个施法的地方。”
  “不错,”冯千钧想了下,说,“都说南屏山是洞天福地,也曾是孔明施法借东风之处。”
  “他也是驱魔师?”项述对汉人了解不多,但大名鼎鼎的诸葛亮总是知道的。
  “也许?”陈星摆手道,“这不重要,这么说来,第二个地点,兴许就是第三个地方,你再看看?会是在江南吗?”
  “这个就实在不清楚了。”冯千钧说。
  项述说:“你别再过一年半载,又告诉我突然想起来了。”
  冯千钧惨叫道:“你都这么说了,我就算想起来也不敢说好吧!”
  陈星想起项语嫣留下的记忆里,张留所言的“觅一处洞天福地,吸纳天地灵气”,那么南屏山也许就是他用定海珠,将灵气全部吸走的地方。第三个地方,也即是布阵、发动定海珠,将他们送回三千年前的法阵所在方位。
  南屏山兴许可以不必去,最重要的,乃是最后一处。但或许南屏山中,也留下了他们的足迹,倒是不妨动身一看,不过目前不宜擅自离开,还须先解决瘟疫一事。
  项语嫣离开时带走了落魂钟,根据阴阳鉴的下落,现在几乎可以肯定的是,落魂钟也已在尸亥手里了。这么摇一摇就能把魂召走的法宝相当强大,陈星却半点不怕,如果项述所言无出入,那天尸亥一伙已经尝试过朝他与项述二人使用落魂钟,结果是陈星还好好的,项述则不知出了什么差池,三魂仍在,唯独失了力气。
  也许是心灯守护着三魂的原因?
  此时又有人前来拜访,乃是西丰的手下带来了一名病人,正是陈星追查良久的货郎——那名从麦城回来后,第一个失魂落魄之人。陈星观察其模样,只见他十分疲惫,却依旧强打精神,听闻有神医前来,于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跟着来人,到了西丰钱庄。
  陈星也不予他把脉,问道:“发病前后,听到过钟声么?”
  “钟声?”那人与方宅主人一般地疑惑,想了想,说,“似乎有,似乎又记不清了。”
  “倒地时在何处?”陈星又问。
  货郎已被翻来覆去地问了无数次,除了钟声之外,每个细节都回忆过,当即再次陈述,那天原本从麦城回会稽,入城之时忽然犯困,一头从马上栽了下来。及至被送到家中后,便不太好了,连着在榻上睡了三天,神志不清。
  “就像那小孩一般,”货郎望向睡在榻畔的肖山,“喏,你看,他得病多久了?真可怜啊,年纪轻轻的……”
  肖山睡眼惺忪地看了他一眼。
  肖山:“?”
  陈星说:“你不是来看病的吗?怎么反倒给人看起病来了?你是大夫还是我是大夫?好了你回去歇着罢,这几天里不要离开会稽。”
  货郎走了,三人面面相觑,这下终于找到了瘟疫的原因,或者说这根本就不是什么瘟疫!而是有人用落魂钟,召走了江南数十万百姓三魂之中的地魂!
  “只要找到落魂钟,将魂魄放出来,”陈星说,“他们就能恢复正常了……只是这钟在哪儿呢?”
  三名魃王追杀他们时,手中并未持有法宝,项述想起在长安、敕勒川两地,那时是冯千镒掌管阴阳鉴,周甄执狰鼓,魃王大多数时候,只是辅佐行动,也即是说,在三名魃王背后,还有一个人。
  “必须将这个人找出来,”项述说,“找到落魂钟,我就能恢复力气了。”
  项述憋屈得实在太久,早在心里将尸亥翻来覆去地抽打了无数次,一旦恢复力量,魃王们铁定要遭殃。
  “那个……你冷静点。”陈星说。
  冯千钧抱着胳膊,说:“这个人也许正藏身江南,与我大哥一般,只是实在难以判断他的身份……何况还在我们自己都被追杀的情况下,但凡聪明点,此刻绝不会现身。”
  项述又道:“在我娘记忆中所见那一幕,落魂钟施法之时,总是有迹可循,记得魂化出的蝴蝶么?若能通过埋伏,守到此人以钟施法,再追踪蝴蝶去向……”
  “花,”肖山忽然说,“我有。”
  三人蓦然停下交谈,一起望向肖山。
  肖山听懂了一部分,大致知道有关那发光蝴蝶,是件严重的事,于是从怀中取出几瓣飘零的干花,递给陈星。
  陈星:“……”
  “我昨夜就想问,”项述道,“为何记忆变化而成的光蝶,会停在这种花上?”
  陈星说:“这叫离魂花,你们最好还是离它远点儿。这种花只在地脉处生长,花粉中带有天地脉的一种奇怪效果,人死后,魂魄都会被强行召唤往天上,进入天地脉轮回,这个你们懂的吧?这种天地脉固有的吸扯之力,也被叫作离魂之力,就像奔腾的河流,会把岸边的石头一起卷走,所以……”
  “说重点!”项述不耐烦道。
  “这么凶做什么?”陈星微笑道,“又想打我吗?你现在打不过我了哦。”
  项述:“……”
  冯千钧:“……”
  静了一会儿后,冯千钧说:“那个,项兄弟,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项述耐心道:“请你说重点行不行?”
  陈星解释道:“这就叫‘离魂之力’,这种花,会吸附你的记忆,花粉还会让人打喷嚏,然后就莫名其妙地,忘了许多事……
  “所以地魂化出来的蝴蝶,”项述说,“也会被吸附在这种花上?”
  “呃……也许。”陈星说,“被落魂钟召走的,这么多人的地魂……会不会在……江南的地底,有什么地方会生长这种花呢?三百年前的项家,令堂手里的花是哪儿来的?!项述,你太聪明了!你太聪明了!”
  第60章 井底┃吾主想要复活,总得有一载具,供他所用
  陈星说着说着, 自己也忽然有了头绪!眼前仿佛看见了奇异的一幕, 在某个地方, 长满了这种离魂花,而被落魂钟分离出来的数十万人的地魂,则化为蝴蝶, 停在了花海之中!等等,他们要用这么多地魂的力量做什么?
  “项家一定还有记载!”陈星说,“他们就是专门研究地脉与洞天福地, 做这营生的!冯大哥!咱们再去一趟!”
  冯千钧道:“我派人去将方家剩下的简牍买过来, 咱们在这里看就是了。”
  当天夜里,从方家运来了剩余的所有简牍, 冯千钧与陈星开始查阅,肖山也跟着看了会儿, 唯独项述看不懂篆文,只得在一旁发呆。
  “找地脉, 有关地脉的记载,”陈星朝肖山说,“我写给你看, 就是这两个字……”
  “我知道!”肖山不耐烦地喊道, “我不是白痴!”
  陈星总忍不住把肖山当成那个在卡罗刹遇见的小孩儿,渐渐地忘记他已经懂得许多事了。
  项述说:“他就是喜欢把人当白痴。”
  陈星只得作罢,不片刻,冯千钧说:“陈星,你看下这个?”
  陈星摊开一张绢帛, 上面是会稽连着建康的大致地形图,数百年前的城郭早已不是今日模样,在那地图上,却有褪色的朱笔,勾勒出了一个奇异的轮廓。
  “地脉流向……”陈星喃喃道,“就在会稽城中,这里应当是入口。”
  陈星指向其中一处,冯千钧对照地图,说:“找个时间,下去看看?”
  “就现在罢。”项述已不想再等了,他实在是受够了。
  古地图上所标记的方位正在城北,夤夜,众人做好了准备,带齐武器,循地图找到其中一个地脉的入口——恰恰好就在郡守府后,山脚下的一个古井中。而要潜入郡守府内,自然难不倒他们。
  “我先下去探路,”冯千钧腰上系着绳子,垂进了古井里,“你们在上头等着。”
  肖山朝井中看了一眼,百无聊赖地走了几步,四处好奇地看。
  “肖山!你又去哪儿?”陈星说。
  项述打量四周,未见有乌鸦,魃王已有一天一夜未现身了,总觉得隐约有点不安,说不定正在暗处密谋要如何对付他们。
  “为什么入口会这么巧,就在郡守府里?”项述忽然道。
  “有好几个呢,”陈星说,“咱们只是选了最近的一个……你别总是疑神疑鬼的。肖山,快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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