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你是谁!”
  “你没有资格问我的名,但是你可以向我问路。”
  “什么路?”
  佛子一字一顿地说:“黄、泉、路。”
  话音未落之时,他手中的剑已经挥出,牢牢插在了对方的额间。
  佛子和奉玄上到了佛塔第九层,佛子弯下身子拔出宝剑。最后一个死囚死相惨烈,他伸出手后,忽然看到死囚附近躺着的女尸,女尸的体温尚未转凉,于是转而先为女尸合上了双目。
  佛塔第九层的空间不大。奉玄和佛子看到了生者,两人挑开被绑着的人身上的绳子,佛塔第七层的几个男人也跑了上来,找到自己的妻子儿女,替他们拿下塞嘴的破布,解开束缚。
  除了死囚和一个看守死囚的开门汉子外,塔里有五个活着的男人、六个活着的女人和三个孩子。
  塔中本来涌入了四十一人。死伤之后,只剩下十七个人。
  十几个得救的人跪倒在地,低头就拜。奉玄和佛子将他们扶了起来。奉玄安抚过人群,请他们看住未死的死囚,去佛塔下层稍作休息。他想走到外台,察看全城情况。
  佛子擦净手中的剑收回剑鞘中。奉玄想起佛子曾对开塔门的人许诺,说自己会这把用剑替对方报仇,于是问:“佛子友人,你手中的剑可有名字?”
  “有。”佛子说:“杀生,取‘一杀多生’之意。”
  一杀多生。
  佛子手中的剑本来是一把佛剑,由犯下佛门五逆、戾气极重的罪剑“出佛身血”重铸而成。当这把剑被佛子的老师命名为“杀生”交给佛子后,它便不再是长供佛前的道剑,而是一把以杀止杀的杀剑。
  佛子说要用杀生剑为开塔门的汉子报仇,就会用杀生剑替对方报仇。
  他告诉奉玄:“另一把剑叫‘春冰’,是自戒杀心的道剑,取自《剑说》。”
  剑乃兵器,兵器,杀人之器也,持之不祥;故君子持剑,必以仁戒杀,以慈止杀,若蹈虎尾,涉于春冰,小心为上。
  杀生春冰,剑如其名,奉玄说:“真是很好的名字。”
  佛子问:“你的剑也很锋利,它叫什么?”
  奉玄答道:“刻意。‘刻意尚行,离世异俗’。”
  砥砺心知,磨练修行。离世异俗,不过是自况而已——奉玄小时候被养在深宫,后来长住山中,正是离世异俗之人。
  佛子说:“也是很好的名字。”
  宝剑如命,剑道证心。奉玄尚且不知道佛子的真名,两人之间却交换过了剑名和剑名含义。交换剑名或许寻常,交换剑名含义却隐含对对方德行的认同,往往是结下同心同道之友的开端。道相同心相通,同心同道之友,即是好友。
  奉玄推开了佛塔第九层通向外台的门。门外露出一片阴沉的天空,乌云仿佛压在头顶上,让人以为举手就能触摸到。寒风自外吹来,吹动奉玄的发丝,将他与佛子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
  作者有话说:
  一杀多生:杀一人而救多人,可见法相宗的重要著作《瑜伽师地论》。为使彼恶人不受地狱之苦报,及救多数众生生命,以善心、无记心,或怜愍心杀害其命,宁可自己堕地狱,不令彼受无间苦。
  1若蹈虎尾,涉于春冰。——《尚书·周书·君牙》
  第10章 浮屠3
  “下雪了。”
  宣德城的四个城门都紧紧闭着,将尸疫牢牢困在城内,成千上万的狂尸拥在城门附近,远望如黑压压一片蚂蚁,数量之多,触目惊心。宣德城心和城南两坊被大火烧成焦黑废墟。城西八坊地势较高,或许因为警钟响过后又都紧闭坊门,看起来并无异样。
  城中已经发生大变,轩辕台至今没有燃起烽火。隐微药师还是没有消息……不知驻军中出了什么事故。
  智门寺天王殿的殿门被关上了,暂时阻断了尸群进寺的路。殿门是佛子重回智门寺时关上的。
  九重塔上,风高天寒。奉玄以绫为纸,用火后的炭灰大致画出城内状况,画完后收起绫条,对佛子说:“佛子友人,我想吹笛与我师姐联络,如果笛声引来寺内的尸群,你能应付吗?”
  佛子说:“不会不能。”
  “此时说‘谢’字过于客套,佛子友人,如果你需要帮助,直言即可,我不会不帮。”
  奉玄拿出一支短笛。他自幼通晓音律,跟随师父学琴多年,琴艺精湛,然而最喜欢琵琶。他不大会吹笛,只在下山前和师姐学过半个月……大概他自小就对笛子没什么兴趣,小时候阿翁也教过他吹笛。
  奉玄的阿翁本是他的外祖父,英断多艺,极精音律,尤其擅长弹五弦琵琶,能自度曲,曾作《催马》《破阵》大曲。奉玄未入道前,跟随阿翁住在太极宫深处,他曾听五琼娘子说,他学说话时,他外祖父觉得“皇外祖”这个称呼过于生疏,于是告诉宫人:“八郎姓荀,该叫朕阿翁”,此后他就一直叫外祖父“阿翁”了。
  笛声破空,借风力散入全城,奉玄吹了一曲《四方安》1。陛下之寿三千霜,但歌大风云飞扬,汉家猛士守四方。守四方,汉道昌,陛下之寿三千霜。
  笛声随风四散,寺内尸群一时难以辨识声音由来之处,只是小有骚动,不曾像预想中一般如疯似癫地赶来。奉玄只粗通笛艺,吹笛时难免音律不准,佛子知音识曲,将杀生剑拿在手中,弹铗相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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