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酉时,广陵县,明珠楼。
    谢怀英来得早,和扬州新上任的州牧李大人寒暄过几回,等到席间的宾客都到齐了。
    眼看著要开宴,本该早早到来的江竟云却始终不见踪影。
    “谢世子不知道吗?昨晚江將军就离开广陵回京了。”
    李大人十分惊讶:“江將军没告诉你吗?”
    谢怀英豁然起身,脸都黑了。
    江竟云会告诉他?
    这怕不是他的计谋,故意拖延他的时间,他好去交州追盈珠吧!
    什么回京,他分明就是早就知道了真相,在这儿给他设套呢!
    谢怀英强压著惊怒和李大人告辞,一出明月楼就吩咐下属。
    “不用回客栈了,立刻出城,去交州!”
    下属很困惑:“世子爷,不该去京城吗?”
    “李大人说江將军去了京城,那是不是就代表——”
    话还没说完,谢怀英一脚就踹了过来。
    “他江竟云拿我当傻子骗,你家世子就真的是傻子了吗?”
    “盈珠明明去了交州,他却誆我说是去京城,若我真去了京城,那才真是中了他的计!”
    下属囁嚅著不敢说话,马车径直出城。
    谢怀英眉眼戾气横生,死死瞪著交州的方向。
    心中已经在想赶在江竟云前头寻到盈珠后折辱她的法子。
    他好心来扬州接她回京,她却不知好歹弃了他这根高枝自甘墮落为商人妾。
    既然她不要脸面,那他也不必在意昔日情谊了。
    谢怀英全然忘了,从看见盈珠的那一刻起,他心中就对她满怀恶意。
    千里外的淮安地界,被惦记的盈珠打了个喷嚏。
    玉蕊立刻担忧道:“盈姐姐,你著凉了吗?”
    盈珠摇摇头:“无事。”
    许是谢怀英寻不到她,正在破口大骂吧。
    武大洪骑著马从前头回来,“天快黑了,今日是进不了城了,前头有间破庙,今晚就在那里休息一晚吧。”
    若是寻常地界还好,匪患严重的淮安,他们还真不敢夜间赶路。
    三辆马车在破庙门口停下。
    就见这庙虽破,里头却明显是有行人留宿过的。
    玉蕊脚快,抢了个佛像后头的好位置,和盈珠两人一块儿將地方打扫出来,又捡来乾草铺上,放上铺盖。
    杏儿也想帮忙,可她浑身上下伤还没好,就乖乖抱著行李在旁候著。
    王长胜瞅准时机,立刻上来拉她:“杏儿,跟姨夫去那边。”
    “你已经叨扰盈姑娘一个晚上了,不好再继续打扰她。”
    杏儿青紫的胳膊被他拽著,疼得她想大叫,可一接触到王长胜凶狠的目光,她就瑟缩了一下。
    盈珠蹙眉:“我不觉得叨扰,她身上的伤还要上药,今晚她还是留在我这边吧。”
    “我也可以给她上药的,盈姑娘。”
    王长胜坚持:“况且这地方这么小,別叫她挤到你们了。”
    说完,他不由分说地拽著杏儿就走。
    “盈珠姐姐,我回去了。”
    杏儿挣扎著將她们的包裹放在地上,眷恋地看了她们一眼,就跟著王长胜回去了。
    隔著两道破烂的幔帐,王长胜刻薄的叱骂声传来。
    “怎么,以为她们会收留你?”
    “別做梦了,她们自己都养不活,还带你一个,喝西北风去?”
    “我给你找了个好人家,你最好识相些,要不然,我今晚就把你扔到深山里去餵狼!”
    “你还敢瞪我?长本事了?”
    玉蕊气得站起身:“那王长胜,怎么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啊?”
    “昨日还答应得好好的,再也不打杏儿了,这才將人带回去,就——”
    盈珠一抬手,他就止住了声。
    却听那幔帐后头的声音没了。
    盈珠冷笑。
    “他故意的。”
    眼下武大洪带著四个鏢师去巡逻四周,顺带打猎,庙里如今就剩下两个鏢师和车夫,以及郑家三口人。
    还都在忙著安置铺盖。
    若玉蕊一时气愤,去寻他理论,绝对討不著好。
    “那怎么办?”
    玉蕊声音渐渐低下去:“难道就这么看著杏儿在他手底下遭难吗?”
    盈珠心中一番思量,轻声道:“不会太久的。”
    路还长,万一遇到个什么意外,杏儿就再也不用跟在王长胜身边了。
    夜渐渐深了,六个鏢师轮流巡逻,庙里的人得以安眠。
    盈珠半睡半醒,仿佛又回到了前世。
    只是这次她不是躺在床上无法动弹的状態。
    她好似一缕游魂,自由地在荣国公府飘荡。
    “父亲,母亲,女儿好疼!”
    她看见脸上包著白布的傅安黎在床上哭喊。
    “我的脸,我的脸要是真的毁了怎么办?”
    “我做不了四皇子妃了,我再也没办法见人了!”
    “不会的,不会的!”
    荣国公夫人憔悴的厉害,她搂著女儿,一叠声地喊:“会治好的,阿黎,別怕。”
    “母亲给你治,给你请太医来治,总有办法的,会有办法的!”
    盈珠飘在空中,高兴极了。
    她凑近去看傅安黎狰狞的脸,几乎能嗅到她脸上腐烂皮肉飘出来的血腥味和臭味。
    可一眨眼的功夫,就见傅安黎端坐在梳妆镜前,一张脸光滑如玉。
    侍女道:“小姐恢復得真好,还是和从前一样美貌。”
    傅安黎欣赏了一会儿,神色忽地扭曲。
    “都怪那个贱人!”
    “害我吃了那么多苦!”
    盈珠不甘地看著她那张恢復如初的脸,心头怨恨似潮水翻涌。
    “是不是很失望?”
    傅安黎眼珠一转,目光忽地与盈珠对上:“你白费工夫,却只叫父亲母亲更加疼爱我、觉得亏欠於我。”
    “说起来,我还要多谢你,若我当真嫁给四皇子,恐怕此时我命都没了。”
    “你给我的这道伤疤,叫我避开了四皇子,与如今的新帝相识相恋。”
    “盈珠啊盈珠,你可真是我的福星。”
    盈珠倏地睁开眼,却只见清淡月色下掛著蜘蛛网的房梁。
    玉蕊依偎在她身边睡得正香。
    寂静的深夜,只有外头呼呼的风声传来。
    她正要闭上眼睛,却忽然意识到不对。
    立刻掀起铺盖,將耳朵都贴到冰凉的地上。
    轰隆隆——
    整齐的马蹄声!
    “快起来!”
    门口忽然传来武大洪的喊叫声:“山匪来了,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