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惜文回到宣平侯府时,天色已近黄昏。
    她下马车时没看到脚下的路,差点跌下去。
    还好王嬤嬤眼疾手快,一把搀住她,提醒:
    “小姐,回到侯府了,还得去见侯爷和侯夫人呢。”
    听见侯府两个字,周惜文勉强从混沌中寻回了理智。
    她用力攥紧了王嬤嬤的手,像是在从她身上汲取温暖。
    可好半晌,她还是浑身发冷,好像怎么也暖不过来似的。
    但越走近主院,周惜文就越清醒。
    她不能让宣平侯府的人看出端倪来。
    “哟,还知道回来呀?”
    才进门,她就听见一道阴阳怪气的女声传来。
    抬眸一看,赫然是她那小姑子,宣平侯夫妇的幼女谢怀臻。
    谢怀臻今年十七岁,三年前和肃寧伯府的嫡幼子定了亲,婚期就在今年的十月。
    只见她一身鹅黄衣裙,正在给上首的侯夫人李氏按摩肩颈,瞥见她双手空空,就不满地噘起了嘴。
    “娘,你看嫂嫂,堂堂世子夫人,都怀孕五个月了,还从早到晚都在外头拋头露面,这算什么样子?”
    宣平侯夫人李氏睁开眼睛,瞧见这个儿媳脸色苍白地立在堂前,也不行礼也不叫人,立刻就皱起了眉。
    “怎么,是不是还要我这个做婆母的亲自开口请你,你才肯屈尊行礼啊?”
    周惜文定了定神,扶著肚子艰难俯身:“娘。”
    李氏从鼻腔里哼了一声,也不叫她做,只是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周惜文恭声回:“今日铺子里生意好,所以才耽搁了。”
    生意好,那就是进帐多,李氏原本紧皱的眉头略鬆了些,谁料肩膀上的力道一重,就听见女儿不依不饶地喊:“娘——”
    李氏明白了,她看了看周惜文空荡荡的双手,又看了看她身后那两人,確实没见著东西。
    於是板著脸道:“周氏,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这是在朝她伸手要东西呢!
    周惜文在心底苦笑了下,愈发觉得过去的自己是多么的愚蠢。
    她嫁进侯府后,为討好公婆和小叔小姑,每每从外面的铺子回来,总要带上那么一两件礼物。
    久而久之,竟然成了这些人的习惯。
    她才一次不带,就质问起她来了。
    “铺子里进了新货,我怕带回来的不合娘和妹妹的眼,想著不如改日,娘和妹妹一道去我那琼珍坊挑挑看。”
    周惜文笑起来,柔弱美丽的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小心討好。
    “那些好东西,我都替娘和妹妹留著呢。”
    李氏和谢怀臻顿时满意了。
    谢怀臻甜笑道:“谢谢嫂嫂!”
    “嗯,你考虑得很周到。”
    李氏的態度瞬间和缓下来,也不吝嗇於施捨她一点关心了:“瞧你这脸白的,可是受了寒,身子不適?”
    “没事,就是肚里的孩子有些闹腾。”
    李氏一听就笑了:“闹腾好,闹腾证明我这孙子是个活泼康健的。”
    周惜文脸上的笑快掛不住了。
    要不是王嬤嬤温暖宽厚的手一直紧紧攥著她的,她根本就压不住心头的怒火。
    李氏大发慈悲地挥挥手:“好了,快回去休息吧,叫府医去你院里给你看看,別伤到我孙子了。”
    “是,谢娘的关心。”
    周惜文走出主院时,还能听见身后传来的那对母女的欢笑声。
    她克制著心头的怒火,回到自己居住的雅韵轩后,赶紧使人去谢怀英居住的前院查看。
    那书房里,究竟是不是藏著一间不为人知的密室?
    谢怀英出门在外,带走了自己全部的心腹,院里除却一名长隨看管,就只有几个杂役。
    周惜文在房內等到了三更。
    画屏匆匆回来,白著脸將实情相告。
    那间书房里,確实有一间密室。
    那密室的墙上掛著的,全都是荣国公府大小姐傅安黎的画像!
    周惜文放在桌上的手瞬间攥紧,指甲生生崩断的疼远不及心中的千分之一。
    原来都是真的。
    竟然都是真的!
    她心中最后一丝希冀彻底消散,化作死灰般的绝望。
    明明身处四月暖春,她却活像被人丟进了冰天雪地里,冷水兜头泼下,瞬间凝成锋利冰凌,刺穿她的五臟六腑。
    谢怀英……
    凭什么?
    她与谢怀英无冤无仇,他凭什么这样轻易左右她的人生?
    她是活生生的人,不是路边的野草更不是被圈养的牲畜。
    他撩拨了她的春心,却只是为了更好地將她拆吃入腹。
    周惜文倍感绝望。
    她看著自己隆起的肚子,想起自己有孕后谢怀英的欣喜,愈发觉得恨入骨髓。
    她在为有了他们爱情的结晶而高兴的时候,谢怀英在想什么?
    大约是在想,有了这个孩子,她周惜文就再也跑不脱,要乖乖为他们宣平侯府奉献出一切吧。
    她闭上眼睛,任由泪水滚滚落下。
    王嬤嬤心疼地捧起她断掉指甲流血不止的那只手:“小姐,疼吗?”
    “疼就哭出来吧,有老奴在呢。”
    “您还有孩子,还有老爷夫人,眼下一切都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咱们还有机会。”
    “嬤嬤说的是。”
    周惜文睁开眼睛,那双雾气瀰漫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无措和绝望,有的只是坚毅和恨意。
    “我还有孩子,还有爹娘,周家也还没有开始走下坡路,一切尚未开始。”
    她轻抚著肚子,眸色逐渐变得幽深,“我还有机会。”
    悦来客栈。
    玉蕊问盈珠:“盈姐姐,那世子夫人,会来找你吗?”
    盈珠篤定道:“会的。”
    周惜文是爱谢怀英。
    可她更爱她自己,更爱她的孩子和她的亲生爹娘。
    更別谈眼下她和谢怀英刚成亲不到一年,远没有像后面那样偏执的程度。
    她一定会选择和她联手的。
    三更天,外头长街漆黑一片,人们早已进入梦乡。
    只余头顶星辉洒落。
    盈珠立在窗前,看向城北的方向。
    那里正是荣国公府所在。
    若是傅安黎知道,她这个本该被谢怀英以妾室身份带进京城的荣国公府真千金,如今已经堂堂正正地回到了京城,会作何感想?
    盈珠不禁期待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