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些话在我面前说可以,出了这扇门,就咽回肚子里不要向任何人提及。”
    傅晏琅不可置信:“大哥!你也站在晏熹那边?”
    “我有哪里说得不对吗?还是晏熹回来了,你就把阿黎的好都忘了?”
    “你记不记得,阿黎她刚到我们家那一年,有多小心翼翼地討好我们,就怕我们將她再送她那个继母手底下受折磨?”
    “你功课不好,被爹罚抄书,她哭著为你求情,你抄了多久,她就守了你多久……”
    傅晏铭眉头紧皱,仿佛被人拿针刺了一下似的,“够了!”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事实就是阿黎做错了事,就要受到惩罚。”
    傅晏琅还要为傅安黎抱不平,却听见傅晏铭接著道:“你继续將这件事掛在嘴边,是想將她钉死在耻辱柱上么?”
    “这件事已经让陛下知晓了,陛下亲自下旨將她从正妃降为侧妃,就证明陛下在这件事上是站在晏熹这边的。”
    “你不要忘了,她虽在青楼待了七年,可她也救过玄玉真人的命,被陛下亲封为羲和郡主!”
    “阿黎虽被降为侧妃,可两年水月庵清修变为半年,已经是陛下开恩的结果,你若是继续闹下去,让陛下知晓,那阿黎连侧妃之位都保不住了。”
    傅晏琅素日里最听这个兄长的话,闻言一下子哑了火。
    他听出傅晏铭话里话外仍旧在傅安黎考虑,虽然挨了骂,可心底总归舒服许多。
    “我知道了。”
    傅晏琅收敛了脾气,傅晏铭便也缓和了態度:“况且,晏熹毕竟是我们的亲妹妹。”
    “晏琅,我们与她是这世上最亲近的血亲,就算你心疼如今身在水月庵受苦的阿黎,也不该一味迁怒於她,將所有的事情全都怪罪到她头上。”
    傅晏琅欲言又止,傅晏铭直直望著他的眼睛,著重强调:“她没错。”
    “我知道了,我不会再像今天这样鲁莽了。”
    傅晏琅起身朝书房外走去,走到门边又赌气似的回头。
    “但要我向你一样亲亲热热地认她这个妹妹,我做不到,若她不再针对阿黎,我倒是可以和她和平共处。”
    说完,他径直离开。
    傅晏铭摇摇头,又拿起手边书本。
    但看了好一会儿,还是一页都没翻过去。
    他心绪纷乱,眼前一会儿是傅安黎楚楚可怜的泪眼,一会儿又是盈珠平静到近乎冷漠的面容。
    又或是,更小一些的时候,晏熹无助的哭声。
    傅晏铭深吸一口气,努力想將眼前的文字看进脑海里去,可耳边小女孩的哭叫声却越来越清晰。
    “大哥!大哥救我!”
    “大哥,你回来,不要丟下我,呜呜呜呜——”
    “我害怕,你別走,大哥……”
    晏熹被拐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会做这样一个梦。
    梦里小小的女孩遍体鳞伤,不是缺条胳膊就是少条腿,抑或是毁了容。
    总之模样都十分恐怖骇人。
    她一声声唤著大哥,质问他为何不回头救她,为何要丟下她?
    她眼里流下血泪,哭声悽厉至极,傅晏铭想解释,可口不能言,想逃跑,可又身陷泥淖,动弹不得。
    回回都是晏熹沾满鲜血的双手即將碰到他的那一刻,才满身大汗地从梦中惊醒。
    那段时间他飞快地消瘦下去,惹得爹娘心疼不已,纷纷安慰他妹妹走失不是你的错。
    傅晏铭原本心中有愧。
    可又过了几个月,傅安黎来了。
    比起聪慧过人机灵古怪的亲妹妹傅晏熹,傅晏铭衷心觉得,傅安黎比她更適合做自己的妹妹。
    她不会聪慧到夫子频频夸奖,惋惜她不是男儿身,爹爹也不会拿她来指责他说,连妹妹都比不上。
    她只会睁著水汪汪的大眼睛,钦佩、崇拜、喜爱著他这个长兄,並为了得到他的喜欢而拼尽全力。
    傅晏铭和爹娘二弟一样,飞快地忘掉了亲妹妹傅晏熹,转而去宠爱这个收养来的女孩儿。
    他安慰自己,这不能怪他。
    谁叫傅安黎比傅晏熹更討人喜欢呢?
    他心安理得地宠爱了傅安黎这么多年,得知傅晏熹寻回京城的那一刻,他是慌张的。
    他害怕看到会亲耳听到亲妹妹的指责,害怕梦中的场景会成真。
    幸好,什么都没发生。
    晏熹还活著,活得好好的,更叫人惊喜的是,她失忆了,她不记得了。
    傅晏铭重新戴上长兄稳定可靠的面具,在爹娘和二弟偏向傅安黎的时候,他站在了盈珠这边。
    如果她一直记不起来小时候的记忆。
    那么他不介意一直做她可靠的值得信任的长兄。
    可——
    她真的不记得了吗?
    一介孤女上京寻亲,怎么就这么幸运救下了玄玉真人,不仅获封郡主,还有了玄玉真人,变相也有了皇帝这样强大的靠山?
    逼著爹在她和阿黎之间抉择,才回来不到半日就夺回了原本属於自己的居所,让娘对她怜惜不已。
    这样环环相扣,一步接一步,她的目的当真是认回爹娘么?
    傅晏铭总觉得不是这样。
    夜已经深了。
    城西的水月庵里,傅庵黎一身粗布麻衣,蜷缩在窄小的又冷又硬的木板床上,心中对盈珠沸腾的恨意支撑著她。
    “真羡慕你,做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来,居然还能做皇子侧妃。”
    “四殿下待你可真好,你都不是国公府的血脉还能当侧妃,一定是他为你求情了。”
    “你养父母也一定很疼爱你,不像我。”
    “未来的皇子侧妃,半年后你出去了,能不能把我也带出去?”
    傅安黎的脑海里一直迴荡著白日里圣旨颁来水月庵时,那些与她一同被送来庵堂清修的各家小姐的话。
    她们是羡慕,可落在她耳中就成了嘲讽。
    她本该是四皇子正妃,甚至有希望成为皇后的!
    若养父母当真疼爱她,就不会放弃了她选择了盈珠那个青楼出身的贱人!
    两年变半年有什么区別吗?
    在这庵堂里挣扎的每一天,对她来说都是度日如年。
    她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漏风的窗户缝隙里洒下三分皎洁月光。
    映在傅安黎那张白惨惨的脸上,愈发显得诡异。
    盈珠,你一定很得意吧?
    別急。
    你得意不了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