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霞居在荣国公府內的位置很好。
    不管是荣国公夫人的瑞雪楼,荣国公的苍松院,还是傅晏铭兄弟俩的居所,都离得十分近。
    因此第二日盈珠也成了最早的那一个。
    她来到瑞雪楼时,荣国公夫人刚刚洗漱好,正坐在梳妆檯前梳妆。
    见她来,忙招手唤她过去:“怎么来得这样早?”
    “昨晚休息得好吗?”
    盈珠看著荣国公夫人憔悴面容上关切的神色,笑著点点头。
    “睡得很好,娘不要担心。”
    “那就好,那就好。”
    荣国公夫人露出一抹舒心的笑容,重新转过去面对著铜镜。
    昏黄的镜子里映照出两张相似的脸。
    一张憔悴不堪,眉眼间结满愁绪,这是她自己。
    一张青春年少,妍丽若桃初绽,秀美似三月春光,这是她的亲女儿。
    荣国公夫人看著镜中的少女,理不断剪还乱的愁绪不知不觉间就消退不少。
    这是她的女儿。
    吃了好多年的苦,受了好多年的罪,好不容易才寻回了家,回到了她的身边。
    阿黎確確实实做错了事,她不能因为这些,再叫她的亲生女儿失望。
    这样想著,荣国公夫人原本沉重的心情顿时就轻鬆了。
    她刻意不去想此刻仍在庵中受苦的傅安黎,只逼著自己將全部的心神都放在盈珠身上来。
    梳好妆,外头荣国公和傅晏铭也到了。
    荣国公夫人亲亲热热地揽住盈珠的胳膊:“饿了吧?”
    “快来,娘昨天晚上就吩咐厨房,给你准备了好多你爱吃的东西,有牛乳菱粉香糕、七翠羹、百合酥和银丝卷,都是你小时候爱吃的。”
    “也不知道你长大了,还合不合你的口味,”
    说著说著,她神情便有些黯淡,但很快又振作起来,“没关係,要是不合口味,就让厨房把会做的菜式都摆上桌来,总有一道是你爱吃的。”
    她拳拳爱女之心,盈珠很是受用:“谢谢娘。”
    “我离家多年,您竟然还记得我小时候爱吃的。”
    她这一句话,有差点將荣国公夫人的眼泪惹出来:“这不是应该的吗?”
    “你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我怎么可能不掛念你呢?”
    “不单是你爱吃的,还有你小时候用过的东西,我都好好保存著——”
    荣国公夫人神情一滯,像是想起了什么,有些不自然地转移了话题:“回来了就好,不单是我,你爹和两个哥哥,其实都很记掛你。”
    “只是他们不善言辞,不知道如何表达罢了。”
    话已经说到这里,她觉得自己有必要替傅晏琅解释一下:
    “晏熹,你別怪你二哥,他性子鲁莽又易衝动,听风就是雨的,別理他,好吗?”
    盈珠很是善解人意:“我知道的,娘,我不怪二哥,他毕竟和傅安黎做了这么多年的兄妹,我能理解。”
    她理解傅晏琅不想要一个她这样的妹妹。
    毕竟,她也从来没將他当成过嫡亲的哥哥。
    没有期待,自然也就不会失望。
    荣国公夫人心中对她的怜惜更重,愈发牵紧了她的手,轻嘆道:
    “委屈你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摆饭的侧厅。
    “爹,大哥。”
    荣国公朝她点点头,傅晏铭神色温润:“妹妹。”
    荣国公夫人直接牵著盈珠来到饭桌旁,將她安置在自己左手边的第一个位置坐下。
    荣国公和傅晏铭相继落座。
    “国公爷,夫人,可以上菜了吗?”
    有下人来请示,荣国公皱著眉头看著傅晏琅空无一人的座位,挥挥手:“摆饭吧。”
    荣国公夫人怕盈珠多想,忙解释:“许是他睡晚了,你二哥就是这样的,懒散得很。”
    盈珠笑笑,並不在意傅晏琅是否到来。
    正如傅晏琅不想看见她一样,她也一样不想在饭桌上看到令人倒胃口的东西。
    早膳很快被摆放上桌。
    席间荣国公夫人不停地给盈珠布菜,碟子里堆得冒了尖儿,荣国公也和傅晏铭为这座食物垒成的小山添砖加瓦。
    “多吃点,你也太瘦了。”
    “御医令说你身子亏空严重,要多吃些补气血的,这道美人肝是金陵名菜,尝尝可还能入口?”
    “你十五岁的生辰过了,我和你娘想为你补办一场及笄礼,你觉得如何?”
    “爹娘做主就好。”
    “下人们服侍得可还尽心?若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可千万要和娘亲说。”
    “我知道的,娘。”
    傅晏琅拖了一刻钟才进瑞雪楼,一进入侧厅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
    盈珠坐在本属於阿黎的位置上,和爹娘言笑晏晏。
    他心中的火腾地一下就冒了出来。
    “爹,娘,大哥。”
    “来了。”
    荣国公淡淡地掀开眼皮扫他一眼,“吃饭吧。”
    荣国公夫人分外不满,正要说话,盈珠就道:“这道玫瑰豆腐味道很好,娘你尝尝?”
    见她眉目舒朗,眸光清亮,没因傅晏琅的忽视生出半点不喜,她这颗当娘的心便又酸又软。
    为盈珠的懂事,也替她觉得委屈。
    她应了声好,尝了一口碗里的玫瑰豆腐,很是慈爱地道:“味道真不错。”
    傅晏铭也凑了过来:“果真吗?那大哥也尝尝。”
    傅晏琅捏著筷子,看著对面那母女三人和和睦睦的模样,还是忍不住出声:
    “也不知阿黎在那水月庵中吃不吃得好。”
    这话一出,饭桌上顿时静得只剩下细微的碗筷碰撞声。
    傅晏琅自顾自地道:“她最爱这道水晶冬瓜饺,庵堂里肯定做不来这样精致的吃食。”
    “我听说庵中伙食极差,能半个月都不见荤腥,她那样娇生惯养的人,如何吃得惯?”
    他长嘆一口气,一副关爱幼妹的好兄长模样:“爹,不如每日叫府里的人做了她爱吃的,將一日三餐给她送去吧?”
    “她是去清修学规矩的,又不是去搞垮身子的,总是吃不好穿不暖的,把身体熬坏了可怎么办?”
    傅晏铭率先冷了脸:“傅晏琅,你要是饱了就下桌,別打扰我们吃饭。”
    “我怎么打扰你们了?”
    傅晏琅不解:“我就是看你们这么开心,想到在庵堂中受苦的阿黎,有些心疼不忍罢了。”
    他又看向盈珠,眼里闪烁著恶意的光芒。
    “晏熹,你觉得呢?”
    “爹娘给你布菜的时候,你享受著他们的关怀的时候,想到此刻在庵堂中受苦的阿黎,心中可曾觉得愧疚?”